素瞳

【异类】爀豆（下）

  在灰狼爀的气味保护下，兔弘彬在树洞里度过了一段安稳的小日子，身上本就不严重的伤口也渐渐痊愈。灰狼爀几乎每天都会跑来看它，每次当它焦急地扒开灌木丛，确认兔子还在后，总会长舒一口气，然后才在树洞边坐下来，接受兔弘彬那些亲昵的舔舐。可惜灰狼爀并不知道，它自认为完美的掩护其实并不完美，其它的掠食者依旧通过它的行踪，找到了可乘之机。
  某个午后，灰狼爀独自离开狼群，跑向兔弘彬藏身的树洞。才走到附近，它就发现了不详的征兆：树洞旁边有一串新鲜的脚印，沾染着猞猁的气味。灌木丛上赫然一个大洞，似乎曾有什么从那里蹿过。灰狼爀急忙循着气味和脚印追踪过去，在途中渐渐闻到了新鲜的血腥气。它焦急地钻过一片又一片矮灌木，最终出现在它面前的景象令它的心一下子揪紧：地面上随处可见好几处血迹，一只猞猁正转过头来紧张地盯着它，嘴边还沾着血和灰色的绒毛。灰狼爀怒吼着冲上去将那只猞猁赶跑，再低头一看，顿时心疼得一颤。
  兔弘彬躺在血泊中央，有气无力地瘫软着。它的身上全是伤，光致命伤就有两三处，正汩汩流着鲜血。若是灰狼爀再晚来哪怕半分钟，兔弘彬肯定就会被撕裂喉咙了。兔子原本明亮的大眼睛此时虚弱地半阖着，眼角挂着大大的泪珠——那时它该有多么害怕多么绝望啊，后来的某一天，灰狼爀曾这样想过。
  身为掠食者，灰狼爀第一次没有为这样一副猎杀的血腥画面感到兴奋，反而是恐惧又无助。它不知道怎么办，只能拼命用舌头去堵兔弘彬身上淌血的伤口，入口尽是血腥，止也止不住。兔弘彬在撕扯神经的剧痛之间隐约发现死神还未降临，用力地睁开眼，模模糊糊正好看到了灰狼爀忧心忡忡的脸。
  真好啊，还能见到你最后一面。兔弘彬想到这里，昏沉沉跌进了黑暗。

 
  “滴答、滴答、滴答、滴答……”
  好像远处有什么声音。
  “轰隆隆——”
  那是什么呢。
  眼前忽然铺开一片翠绿的草地，小兔子三三两两地打滚儿嬉戏。扑面而来都是鲜草的清香，兔弘彬蹦蹦跳跳，向着远方跑去——

 
  又忽然间坠落，浑身上下都是被撕咬过一般的剧痛。兔弘彬一激灵，睁开了眼睛。视野里一片黑暗，它又用力闭了闭酸涩的眼睛，慢慢适应昏暗的光线。等到再睁开眼，兔弘彬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石洞里，周围黑漆漆的，还有种不好闻的味道。这个味道……
  还没等它启动迟钝的大脑，兔弘彬只觉得一个热源靠了过来，很大只，味道也不好闻。紧接着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蹭过，刺刺地疼。它下意识地动了动前爪试图逃离，却惹得那热源一蹦。
  灰狼爀简直不敢相信，这只小兔子的生命力居然如此顽强，这么快就能醒来。这下子被舔的变成了兔子，灰狼爀十足热情地把兔子全身舔了个遍，毛茸茸的大尾巴不停地摆来摆去，大嘴巴里呼哈呼哈喘的气儿一股脑都扑在了兔子脸上。兔弘彬有气无力地哼哼一声——疼。
  灰狼爀吓坏了，赶紧退开两步，趴在地上，聚精会神地盯着小兔子。兔弘彬的小鼻子动了动，又费力地挪动一下短短的前腿，很快就放弃了起身的想法。现在它浑身无力，又饿又渴，轻轻咂了咂干裂的小嘴。
  灰狼爀把这一系列动作看得真真的，立马起身跑了出去。一眨眼的功夫，它就拖着一棵大大的灌木回来，把叶子塞到兔子嘴边。
  这个场景，好像有些熟悉——

 
  在盯着兔弘彬慢慢咀嚼树叶的时候，灰狼爀忽然间想起，一年前那个洒满月光的夜晚。就是在这个山洞，这只小兔子跑进来，躺在了自己嘴边。那可是它的命啊，灰狼爀想，它就那么义无反顾地给了我。见兔弘彬现在连嚼一嚼草叶都费劲，灰狼爀凑过去，从灌木上扯了一大把树叶，卷进嘴里嚼起来。
  兔子平时就吃这种东西？又苦又涩还没味道。灰狼爀头一次咀嚼植物，一边苦着脸埋怨，一边还是硬着头皮把叶子嚼烂，放在兔子嘴边。
  兔弘彬感激地看着它，伸出小舌头把那些嚼得软烂的草叶卷进嘴里。两只就这样一个喂一个吞，直到灰狼把兔子喂得肚子鼓鼓。一大一小两个毛团儿就这样紧挨着窝在一起，沉沉地睡去。

 
  仿佛是有山神的庇佑，兔弘彬的身体再一次奇迹般地好转了。灰狼爀虽说不能寸步不离地陪伴，但大多数时候都会独自离开狼群，守护在受伤的兔子身边。随着兔弘彬的身体逐渐愈合，它却越发依赖灰狼爀，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狼的屁股后面。当灰狼爀需要回到狼群的时候，兔弘彬的心情就会非常低落，一长一短两只耳朵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背上。灰狼爀每次看到它那只断掉一半的耳朵都会心里一疼——那是上次被猞猁咬断的。
  其实，真正让灰狼爀心痛的，并不只是兔弘彬断掉的耳朵。经历过猞猁的袭击之后，灰狼爀明白了一个悲哀的事实：它们终究是异类。狼与兔子是天敌与猎物的关系，待在它身边，兔弘彬只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危险。能保全小兔子性命的方法，只有与它分离。
  灰狼爀低头，安抚般地舔了舔钻进它怀里的兔弘彬毛茸茸的脑袋瓜儿，用自己的身体把小兔子紧紧圈住。
  至少，至少让我再多抱它一会儿。灰狼爀闭上眼睛。

 
  北极圈的白昼总是很短暂。转眼间，天气渐渐转冷，兔弘彬开始换毛了。动物们都在为过冬做着准备，储备冬日的存粮。
  灰狼爀不在的时间越来越长，它忙着率领狼群狩猎，储藏更多的猎物以备过冬。它那一身厚厚的灰色毛皮油亮光滑，威风凛凛。兔弘彬曾悄悄躲在山头偷看过狼群狩猎，灰狼爀的策略十分精明，能又狠又准地直击猎物的弱点，冲散受惊的兽群，再逐个击破。哪怕是最善于奔跑的动物，在狼群的围攻下也很难逃脱。狼群的围猎必须由一头最富智慧的狼王率领，若是狼王缺席，整个狼群就是一盘散沙。因此灰狼爀不得不在它还能抽身跑出狼群时，决定好兔弘彬的去处。

 
  一天午后，灰狼爀小跑着来到洞穴入口。它轻轻地“嗷呜”叫了一声，立马就有一个雪白的毛球儿从洞里蹿出来，直直把它扑倒。两只翻来覆去胡闹了一会儿，灰狼爀才端正地坐起身子，安静地看着兔弘彬。小兔子正舔着爪子洗脸，放下前爪四处嗅嗅，又要往灰狼爀怀里钻。这次，灰狼爀拒绝了。
  兔弘彬不明所以地眨眨眼，又向前两步试图靠近，被灰狼爀衔住了后颈。狼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，叼着小兔子转身走出了狼穴。
  兔弘彬起初还挣扎了几下，很快便坦然地由着灰狼爀带它走了。它认出了灰狼爀要去的方向，那是兔群的聚居地，狼群极少踏入的禁区。至于为什么是禁区，问问这只狼王就明白了。
  灰狼爀跨过狼群领地的边缘，把兔弘彬放在兔群经常出没的土地上。兔弘彬的脚掌刚一落地，转身又埋进了灰狼爀的怀里。
  它不想分开，小兔子的眼睛水汪汪的噙着泪，用柔软的舌头舔着狼的鼻尖。大灰狼又哪里舍得呢，嘴巴抵着小兔的额头呜呜地哀鸣。

 
  天渐渐黑了。披着夕阳的余晖，灰狼爀目送着兔弘彬的影子越来越小，最终消失在地平线。它蹲坐在原地很久都没有离开，直到满天星辰环抱着冷白的一弯月，照亮了灰狼的脸，它才慢慢地起身，一步一步离开了那片土地。

 
  北极圈的夜又冷又长。洁白的雪花抹去了世界上所有的颜色，只留下一片空茫。生命在这块极寒的棉被之下静静地沉睡，在梦里窥视着未来。

 
  又是一年春日。鲜嫩的草尖钻出土层，迎着风摇曳。北极兔脱落的白毛宛若生长在温带的蒲公英，连成一片，把草地铺得毛茸茸。兔弘彬叼着一根鲜嫩的草叶，白日里做着梦。
  北极兔们分散在山坡上，尽情享用春的馈赠。这片土地已经很久没有掠食者踏足了，兔群自由自在地繁衍生息，几乎占据了整个山岭。兔子们纷纷聚集到这里，把这里称做“乐园”。
  兔弘彬闲来无事，总喜欢到乐园边界的那个山头上去，遥遥地向外张望。兔子们都笑它，说那边有凶恶的大灰狼，会嗷呜一口把它吞下。兔弘彬听了，总会痴痴地笑，撅着嘴说：“才不凶呢。”

 
  日夜无声地交替，季节静静地流转。乐园终究也不是永远。某一天狼群忽然闯进来，杀害了一大群傻傻的兔子。兔弘彬东躲西藏，担心的却不是它自己。
  兔弘彬趁着狼群沉迷于屠杀，悄悄地溜出乐园，向一片已经陌生的故地跑去。还没有跑出多远，兔弘彬就远远地看见一个灰色的影子踉踉跄跄地向它走来。它像箭一般冲出去，连溢出的泪水都被风吹落。

 
  “嗷呜。”

The 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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爀儿生日快乐～

童话【异类】到这里就完结啦～